默 of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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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总结本可不写,自 2019 年来就已两年未以《默》为标题写过,上一篇《默 of 2018》已是极遥远的记忆。 一定要为这篇总结的「不请自来」找个理由,自然只有一条:因疫情封控,囿于一隅,赋文一篇,聊以自解。 写文章已不再是我消遣的一种手段,每年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写文章」,有用的、没用的,而且后者总是多数。 再美好的事情,一旦成为他人指使下不得不日日重复的差事,便不自觉地融入了对其人其事的反感,变得索然无味。 所谓「写文章」,于我似亦有此倾向;好在从未有人迫我写「反思」或「年终总结」一类的东西,因而对此一题材,尚可接纳。 以上,便是对写这篇文章的一个解释。

关于封笔及后果

本年中,因日渐繁重的工作,以及心态上大的变化,终于下定决心,从此「封笔」。 所谓封笔,并非是说今后不再写东西了——那已成为工作一部分(虽然写的东西天差地别),想舍弃也难; 所封的,是那一支「以笔代思」的、动辄千万言牢骚话的「反思之笔」, 今后不再把那平淡生活里令人生厌的脆弱情绪包装成深邃的思想——更不可兜售给同我一样「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同龄人们,以为这样的行为有可取之处。

封笔前的最后一事,是将之前已经排版或未排版的所有「反思」文章,统统打包, 做了最后一次汇集,辑成最后一版的《黑山文集》,放在网站上; 随后,将源代码与原有的文字稿,尽皆毁灭,以示不再复原之志。 我清楚的知道那份 PDF 里还有不少错别字,还缺了一些本可以辑入的文章; 但那于我已不重要,因我个人是渺小的,没有必要倾注太多精力。 更何况,仅凭一支笔,绝无可能发现内心深处的真正奥秘; 于无意识的文学创作中披露出来的,至多是用玄妙的语言精心打扮出来的角色——美人、丑角,而找不到真实的自我。

封笔这一决定,自然产生了一些影响; 影响之一,便是对这篇年终总结的题材、内容做了限制——要尽可能短,要关注真正重要的东西。 仅此。

关于年内发生的几件小事

作为一个普通人,现在已经完全认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着的种种,不仅算不上大事,甚至不必以「事」来称呼。 这个论断,是在一个相当宽广的时空尺度下作出的; 本年内因种种原因,终于捡起荒废久矣的书本,读了不少有用、无用的书; 其中,历史书与经典文学予我以广大的时间尺度,文化研究与科幻作品则予我以宽阔的空间尺度, 使我有机会考察(或谓想象)在此时此地之外的某一位点上之所见所闻。 我认识到一条早已无数次为人所给出的猜想: 在我们这一种群彻底毁灭之前,关于我们全部个体的几乎所有记忆必定早已被遗忘了。 如果人类有机会存活十万年以上,则我们这一生物从拥有语言或文字,到今天这一刻的所有历史,都不过是极早期的故事, 我们眼中过去一百年波澜壮阔的历史或许也只是浩瀚长河中平淡无奇的一段光阴。 整个历史如此,个人——一个普通的个人更逃不开这一规律。 即便是人类中最「杰出」的个体(按声名计算),在其死后百年,相关的记载恐怕就已有缺失、矛盾。 再过千年,幸运者不过成为民族与国家的一个图腾,不幸者则淹没于无垠瀚海之中。 如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世界上保存下什么长久的记忆呢?

正因如此,目前我已习惯于将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在某种程度上看作「小事」。 我当然了解,按照一般的社会看法,人生中总有若干「大事」,而本年中有些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几近于此; 但即使是从我自身的角度来看,这些所谓的「大事」,也远没有那么重要——它们的发生只是一瞬,或无持续影响, 或要依靠日后的种种积累才能体现出其影响。 这便是我将其统称为「小事」的原因。 以下简要记叙其中几件,以作备忘。

关于本科毕业与少年班生活的终结

2021 这一年,为两段重叠着的事件划上了句号:自 2017 年开始的本科生活,以及更早的、自 2015 年开始的少年班生活。 这样的一个时间节点,本来应该有很多想法、很多纪念; 但真到临来,却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毕业典礼是何时举办,我已记不起来,不记得是六月末或七月初。 只记得那时,我早已不住在兴庆校区,安身于创新港的临时宿舍里,很久也不进一次城。 毕业以前的各种纪念活动、拍照,大多也没有参与,只觉得自己与此并无关联,又不愿麻烦一趟跑回来。 毕业典礼只占用了两天的时间,似乎一次是钱学森书院,一次是学校的。 活动的内容也记不清,无非数人讲话,然后有人展示同级中出类拔萃者的功绩,然后是一些煽情的音乐和视频,最后拍些照片。 班级毕业照的拍摄恰好在典礼举办后进行,因而也就顺便参与。 但以我的性子,自然不可能主动找任何人合影;最后还是几位好友前来缓解尴尬,要不然自己得被迫在人群中站上大半天,无所适从。

好在这样的煎熬用不了受多久,我就得以先溜走,回宿舍里睡个痛快的午觉,傍晚再一人收拾着成箱的东西继续「蚂蚁搬家」, 乘晚饭后的地铁赶回创新港。一天下来,半是麻木,半是煎熬;只有回到独我一人的宿舍里,才感到安全,安心躺下,准备迎接下一个黎明。

以上是我对于整个毕业活动的所有记忆。 除此之外,另有一些向父母「交差」的相片,以及一些零碎的、不知细则的证书; 后者被我暑假时一股脑都寄回家里,看也没看一眼,以至于九月份新开学时才发现要拿其中之一(现在也想不起来是哪一个证书) 才能正常报道,又让父母大掏一笔从家里寄航空件发来。 将我的这些想法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顾忌,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真实感受; 从另一方面讲,在继续这些感受时,我已很少情绪,也不感觉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毕竟,如果有任何的消极情绪,也不过是毕业典礼举办的一两天里集中爆发出来,在此之外则从来也找不到,仅此一件事便足以令我感到安心。

本科的毕业与少年班生活的终结,代表着过了十几年的集体生活从此告一段落,而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也从此封存,不经特殊手续无法再提取出来。 尽管从一两年前开始,我便已经基本上进入了一种与集体隔绝、几无归属感的心理状态,但这直到真正毕业才正式确立下来。 归属感的缺失,当然不在于集体本身如何,对于自己所生活过的班级、学校与少年班我都有相当正面的看法; 但是,那种看法只是作为旁观者而言的,作为一个身处其中的参与者,我所感到的只是疏离和厌倦。 种种思绪,在以前的作品里早有介绍,此处不再多言;尽管近两年来自己对于自我、对于各种事物的看法都有很大演变, 但对于自己身处的学校、班集体却并没有发生新的思考,过去于神经症时期所积累的种种看法都承袭下来, 并一直延续到毕业为止。对此,我不感到遗憾;所有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旧时代」的东西,无可改变,不如保持原状。 从今以后,我将作为一个普通人消失在人海里,我对于学校、专业与少年班所持的种种看法, 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因而无足轻重。我在本科、在少年班里所认识的同学,他们也会有自己光辉灿烂的前程, 与我对他们持何种看法、是否关心,也没有任何影响——这是我对于自己不能对同学们以友相待的一种蔚藉。

正如我在从前的日志中所写过的那样,我始终把自己考入少年班视为一个美丽的错误。 我一面认识到许多自己原来不太可能结识的优秀同学、见到许多极新鲜的事物、看到许多梦想极早就能成真, 亦充分体会到一种更大的痛苦:所有这些与我并无关联,我是一个旁观者,只能依我应得的来领受属于我的那极少的一份。 现在,这些都已经结束了,我终于脱掉所有不属于我的虚名,回归于普通而充实的生活中来。 这是毕业于我最大的意义——仅此可见,毕业在我确实只是一件小事,只是为一个早已成立的事实进行了「法理」上的认定, 除此之外我不能从中看出任何额外的影响。

关于研究生生活

上一节中的文字,不幸的承受了一些悲伤的色彩; 没有办法,那里有过去残存的记忆。 但自这一部分开始,便主要的是「新时代」的内容了。

我的研究生生涯,大概从去年七月——也就是大三大四之交的暑假开始。 就我所知,这个时间点并不很早,不仅在其他组里是如此,在我自己所在的组里也是如此。 身为少年班的学生,保研的名额是早就拿在手里的,因此在我这里不过是选择去哪里的问题。

像「前辈」所推荐的那样,起初我还努力做了一番调研,罗列出几个看似可行的「选项」; 但没过多久,我便意识到,对我而言,选择到哪里去,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那许多个看起来差不多的选项,其实本质上没有区别。 最终,我选择了列表上的最后一项——本科学业导师, 将他列在最后一项,也并无其他理由,只是因为出现在列表上的其他人都不在本校,看起来更符合「本硕博勿在一校」的建议。 事后来想,当时所做的种种分析,其实没有太多站得住脚的地方; 最终对我唯一有用的一条参考是:我不打算留在学校里工作。 像其他很多消息一样,高校竞争激烈这一情况,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逐渐为广大学子所知(当然,总有人早早知道,这毋庸置疑)。 我大概是在大二转入能动学院之后,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一问题; 在此之前,极少对自己的未来工作有所规划,以为学校是一个无所不容的避难所,容得下各种人物。 现在来看,学校确实容得下各种「人物」,但这里「人物」的标准恐怕比一般人所以为的要高得多。

以上是我在作出选择前所形成的想法。 自我确定升学去向后,另一种观念进一步强化了我对此事的看法; 这种观念后来才被我的朋友冠以了合适的名称——科研虚无主义。 我当然没有形成什么系统的观念,但我确实已有不少零碎的想法。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看法即是:今天在学校系统中所进行的种种「科学研究」, 一部分纯粹是纸上(或屏上)游戏,另一部分则注定成为追逐极端幸运值的概率竞赛中无望的牺牲品。 我必须承认,这些观念并没有得到太多证据支撑,而且很大程度上为我个人局限的经验所强化着;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观念也影响着我对于自己眼下所做工作(及未来可能去向)的看法,而这正是对我而言相当重要的一件「小事」了。

从去年七月算起,到现在为止,实际意义上的「研究生生活」已经过了一年半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感到自己有太多的收获——至少不是过去所理解的那种收获,能以任何实在形式表达出来。 当然,这件事情并不令我感到惊诧;从许多前辈那里,我已了解到这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 我已按照我的能力、我的态度而领受了我应得的一份,偶然的收获与意外的损失大概能够相抵,这已令我十分满意了。 实际上,经过一年多来的「锻炼」,现在仅仅是能在充实的工作中度过每一天,就已令我感到心安。

与过去相比,我看起来是失掉了「斗争性」,失掉了理想与上进心; 但在我看来,这些在眼下的情景中都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终止内耗,仅此一点已让我十分满意。 经过过去几年的种种尝试,我必须承认,在种种措施中,唯有充实而平淡的工作一项能完全治疗我在心理方面的痼疾。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最终做出现在这样的选择,而并不「向上走」,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此。(当然,其他目标是否真的可及,现在亦已无从证实。) 反过来,少做出几个科研成果,少在几个冠冕堂皇的名单上添上我的名字, 乃至忍受一些旁人感到费解的苦衷,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是无限时空下的一颗尘埃。

这就是我对于自己研究生生活的一点总结了。 至于具体的成果,一方面不少内容无法详述,另一方面目前所做的本来也就有限, 自然难以再展开说明。篇幅亦有所限,仅此。

关于本年的其他工作

自本年以来,纯由自己支配的时间进一步减少了,绝大多数都用在于工作、科研相关的方面。 因而,过去的一年,大概是近几年来于课外事务方面最为「荒芜」的一年。 除了尚能坚持的读书之外,余的各项——排版、写作、编程一类,尽皆搁置。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大的遗憾。 当然,如上一节所言,充实的生活本身对我就是一种上好的奖赏。 在此之外,有无多的一些点缀,相当而言只是次要的问题。

今年内所做的、值得记录的工作很少,只写几条就可以列完了,如下。

关于网站建设

从年初开始,对自己之前掌握的网站进行了调整。原先将个人博客与钱院学辅信息站同置一处,后者采用云存储 + CDN 加速下载; 至今年要为服务器续费时,突然注意到可以改用阿里云的 5M 带宽轻量级应用服务器,价格不变而带宽增加,这样可免去额外布置 CDN 的麻烦。 同时,以学生身份在华为云上另开一个新的云服务器,将自己的博客迁移过来,从而与学辅的东西分割开来。 自毕业之后,学辅的网站已不再由我管理,这样做是很有必要的。

像往年一样,于年初对 easymcm 模板进行了更新,以适配当年美赛模板首页样式。 另外,利用 GitHub Discussions 功能新开一个问答区,以免去在之前的博客评论里答复的困难。 从当前趋势来看,随着 mcmthesis 模板日益成熟,easymcm 的使用者是越来越少了,终有一天会失去其存在的价值。 对此我并不感到遗憾——我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到了一些人,这足够了。 帮助一个人、一百个人或一万个人,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从 4 月份开始,正式将自己的博客从 cnblogs(博客园)搬迁的自己的云服务器上自己打理。 缺少了搜索引擎的加持之后,博客又恢复到「无人问津」的状态,到现在每月的访问量也不过一百出头; 不过这本就是大多数个人博客的常态,我能够十分心平气和的接受下来。 同上一条所讲的看法一样,在我看来,有一个人看到、一百个人看到或一万个人看到,没有太多的不同——至少对我自己是如此。 从邮件交流里,我能够确定:有一些人确实通过我之前所写的东西得到了一些帮助,仅此一点就可以了。

相比于博客园,自己所建网站的优势主要有二:干净、可定制。 年内断断续续给网站写了不少样式和功能补丁,将原来主题 Hydeout 里的黑灰白主题调整为之前在博客园所用的橙青色主题 (也可以说是 Arduino 主题,或者所谓的拖把主题), 完善了文章的分类机制, 补充了一些以前发表或未发表过的作品。 当然,因为时间与精力所限, 这一年里几乎没有给博客写过什么新的内容; 或许待明年研究生生活形成常态以后, 又可以恢复这项「营生」, 写点对自己、对他人都有帮助的东西出来。

关于矮人要塞的各项工作

矮人要塞(Dwarf Fortress)是一款冷门的、只有「江湖传说」的游戏。 我从初中时先接触到这款游戏的一个复刻、简化版本——Gnomoria (国内一般译为「矮人村庄」,但鉴于这一词的词根 gnome 与 dwarf 并非同义词,恐怕还是译为「侏儒村庄」更贴切些), 随后再进一步接触到矮人要塞本身。 老实说,新玩家接触这一款游戏主要面临三重困难:难以汉化的复杂英文文本、相当反人类的字符界面与键盘操作接口,以及相互交织的复杂游戏系统。 然而,以上三项困难,从近一两年开始恰好已不再对我构成阻碍。

在游戏文本方面,自己从进入大学以来自发的英语积累已足够支撑我正常游戏; 这并不是说游戏中的各种文本我都熟知,但因为已能部分理解文本中的内容, 花些功夫去理解剩下那些陌生的词汇对我反倒成了一件乐事—— 在矮人要塞里,我第一次学习到这样一些从其他途径较少接触到的有趣词汇:

公羊(ram)、母羊(ewe)、小羊(lamb);公牛(bull)、母牛(cow)、小牛(calf);公鸡(rooster)、母鸡(hen)、小鸡(chick); 公鸭(drake)、母鸭(duck)、小鸭(duckling);公鹅(gander)、母鹅(goose)、小鹅(gosling);公火鸡(turkey gobbler)、母火鸡(turkey hen)、小火鸡(poult); 公珍珠鸡(guineacock)、母珍珠鸡(guineahen)、小珍珠鸡(keet)……

箱子(bin)/酒桶(barrel)/石盆(pot)、木盏(cup)/石杯(mug)/玻璃杯(goblet)、玻璃盒(box)/石匣子(coffer)/木柜(chest)、 石棺(coffin)/木棺(casket)/金棺(sarcophagus)……

当然,以上所列的各种用词并不一定与其本义完全对应,只是其在游戏中所具有的含义。 总之,游戏中处处可见的生词,对我不仅没有构成阻碍,反倒成为一项新的乐趣来源。

另一方面,游戏本身的字符界面与键盘操作,对我反倒成了一项更大的便利; 自大学二年级以来,从接手管理 Linux 服务器开始,我已接触过不少 TUI 软件(如 vimlazygitnnn 等),并习惯了 ASCII 字符所构成的游戏「图像」。 因此,矮人要塞中看似复杂的键盘命令,在我反倒成了各种极易掌握的「快捷键」,根本不需要特别练习。 最后,游戏本身的大多数机制,我早已在 Gnomoria 中学习了解过,亦不构成挑战, 只有矮人要塞独有的、难以复刻的传说系统才带给我一些新鲜的感觉。 如此种种,终于使我在这一偶然的时间里顺利上手了矮人要塞,并使与之相关的活动成为一项新的业余爱好。

我自然不敢将玩游戏本身称作一项爱好,这里说要涉及的是与之相关的翻译工作。 后半年开始,陆续进行了两项工作:

起初这些工作都只是一时兴起,没有明确的计划,并不系统; 到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将各方面的零碎动向联系起来,初步形成一套系统的方案。 目前的计划是:从翻译视频和 Wiki 开始,先统一一套标准的译名规则出来; 待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进而着手准备正式的游戏汉化工作。 我自己也十分清楚,矮人要塞已经发行十多年,在国内绝不缺资深的玩家和翻译汉化工作的先驱者; 只是由于游戏本身的信息量过分庞大,翻译汉化工作非有五到十年之功绝不可能完成, 而且需要一个至少有数名核心人员的专门团队才能支撑下来, 故至今仍无明显进展。 我一人所能做的,是将其作为一项业余爱好,在不干犯自己主业的前提下谨慎地做些尝试; 像撰写个人博客那样,为后来的玩家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并借翻译视频扩大游戏的影响力,以待后来人乘势而上,能有大的作为。

做与游戏相关的工作,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但到现在,我愿意将其列在这里,称为一项「工作」,是因为这样一种新形成的看法: 所谓工作、正事,与所谓的娱乐之间,界限没有那么分明,所创造的价值有时甚至不分伯仲。 对我而言,选择这样一项与科研极少联系的「娱乐」活动作为一项兴趣爱好, 恰是一种难得的解脱,让我不再如往常对待其他兴趣爱好那样用「触类旁通」的借口自我欺骗, 而能够完全带着一种轻松、自在的心态,不以价值为导向, 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

关于孤独、友情与爱情

「孤独」是我生命中一个绕不开的主题,对这一问题的探讨从这一概念为我所认识以来就未曾中断。 它所涵盖的范围相当有弹性:有时「孤独」所指的只是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社交动向,有时成为「独身」的代名词, 有时则进一步变广变深、成为一个超乎个人之外的哲学议题。 正因如此,我不能草率的将自己形容为一个「孤独的人」, 因为这种说法在前述情况下将变得含混不清,难以展开。 与之相较,另一种说法则歧义较少:我的朋友(或谓「社交圈」)不多,且很少关心这一方面的情况发展。 这种情况,似乎从自己形成独立的自我认识之后就持续至今,从未有大的变化。

在这篇年终总结里,可以记叙的是今年以来这一方面的情况。 自从本科毕业、进入研究生生活以来,我的社交范围有所变化; 经年初偶然搬到创新港居住,进而与留在兴庆的同学们隔断开来,我的社交圈很快从原有的本科同学过渡为研究生同学, 这一过渡大概是人生中数次升学里最为迅速、最为自然的, 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初到新场景常产生的不适应现象, 这是令我十分意外的。 当然,由于若干原因——如选择「直博」、未参加任何社团组织等, 在这一新阶段中我的社交范围变得较之前更窄了; 但对于这一点,我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因为我本有的社交能力就不强, 超出我能力范围内的各种「朋友」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故眼下这种情况反倒更令我感到舒适。

过去十几年间独特的人生经历,以及几年前的神经症风波, 使我形成了一种相当自私、相当被动的社交模式。 大抵说来便是:对于不曾向我主动发出请求的朋友,我很少能够自己想起来,总是搁置一旁。 我对朋友的帮助使我自己心安,能稍稍缓解自己不善维持友谊而产生的愧怍; 而朋友对我的帮助则常令我惶恐不安,因为我了解自己总是不能记住这些,总是错过回报的最好时机。 由此,对于那些网络上结识的、只有一两次互动的「朋友」, 我反倒要比对待自己身边的朋友更热络些, 因为这一过程里往往总是我予人帮助, 而不用担心他人有所回馈, 使我在心理上有所亏欠。 正像一位长辈之前所说的那样, 我素来喜欢「享受一种隐秘的道德优越感」, 每当能帮助别人、不求回报便沾沾自喜, 而每遇他人帮助自己则如同欠债一样, 一面感觉亏欠,一面却又因自私而逐渐淡忘, 只是再回想起来才感到遗憾。

过去一年中,伴随着社交圈子的演替, 以个人为中心的这种模式是更进一步的加剧了。 好在当前情况下,研究生同学之间所形成的一种接近「同事」的关系, 维持着我在工作日里的状态; 而一到周末时节, 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一个人的, 看书、睡觉、写东西, 没有旁的第二人参与。 同往常一样, 我对我的同学们于社交活动的依赖感到新奇, 但也能够充分的理解, 正像他们能够理解我「孤独」的生活一样; 我们同样都是象牙塔里平庸度日的普通一员, 工作日里用新奇的言语、夸张的图像来掩饰工作的乏味与平庸, 假期则以自己的方式放纵着自己,以免这日子显得太过难熬。 曾经有一段时间,在与他人生活的对比中, 我感到自己生活的乏味与枯燥; 而过去一年以来, 我已习惯于此, 并从中发现了属于我自己的独特价值。 正是这样的怡然自得,使我体会到: 当我能够真正认同自己既有的这样一种生活状态时, 关于「是否选择孤独」一类的无谓讨论,也便再无立足之地。 或者说,在这样的一种情景下,我根本感受不到一种名为「孤独」的状态。 那样一种状态的存在, 或者是自己因对现状不满而刻意勾勒出来一种景象, 或者是被某些并不乐见于此的人所渲染、塑造出来的令人焦虑的幻像; 当我真正走入其中之后, 方能意识到:这里既非地狱,亦非天堂——这里是人间, 是我自己的生活。

一般意义上的友谊与社交状况如此,另一个或许相关的问题也可在此记叙, 那就是独身与爱情的问题。 就像四五年前一样, 如今的我仍未见到过「爱情」这项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事物, 也不并认为自己会在将来见到。 在这个问题上, 我仍然不时受到一般社会观念的鼓动, 偶尔地想要考察自己是否正在逐渐成为一个「独身主义者」, 或者本就是生理学/心理学意义上的「无性恋者」; 但每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 都能够很快地认识到: 这一问题与我的爱情观、性别观并没有太多关系, 当前的现状不过是我在社交活动方面所采取之立场的一种自然延伸。 一个对于友谊尚无成熟观念的人, 或许也不太可能对爱情产生合理的认识。 正因如此, 从本年开始, 我已对自己在这一方面的想法做了全面的整理, 确保今后并不将其作为一个单独的问题拿出来讨论, 更不要过早的给自己(或让别人给自己)贴上一个「独身」之类的标签, 夸大自己偶然具有的独特性。 在具体行为方面, 则仍继续采取之前的一贯做法——维持现状, 不追求改变,亦不关心这一方面发生的任何情况。 当然,毫无疑问, 在日常生活、与人交谈时, 我仍然时常放出些令人捧腹的说法, 以表明我在这一方面的消极立场。 这样的做法与其说是向别人表明态度, 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一种规约。

我能够想象, 自己当前对待友情与爱情的态度, 其影响将随着年岁渐长而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 使我在步入中年——如果有幸活到那时——之后走上一条与同龄人相当不同的生活道路。 那时,我的朋友们大概早已成家立业, 上老下小,也可能选择丁克或不婚同居,静享二人生活; 但无论如何,那时「家庭」将成为他们生活的核心。 而对我而言,此时此刻的生活状态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 只不过变得更辛苦、更乏味一些; 年少时尚有的活力与朝气逐渐退去, 原来能轻松完成的创意与想法将变得日益艰难, 社交活动也因过去朋友们的日渐退场而更加狭窄。 但至少在眼下看来,这些可能的前景不会令我感到恐惧,反倒会使我更加积极地对待眼下的生活, 将其演练为一种可以持续一生的常态——直至不可抗的外力将其摧毁; 如今的我已经体会到,在生活的诸种要素中, 以生存为目的的常规活动,和以精神文化的发展为追求的「休闲」活动, 才是整个系统中最为重要的两环、分居光谱的两极, 而其他因素,诸如是否成立家庭、独居还是群居、家里有无阳台、周末有无饭局, 都是相对次要的因素,总有数不清的因应之道可供选择。 由此,我对于过去一年以来对于友谊、爱情一类的看法与行动, 虽不能算十分满意, 也可以说是基本认可的, 不认为有任何需要调整的地方。 至于那些带有功利色彩的社交活动, 在我自然还谈不上是「友谊」的一部分, 也就不计划在本文中多谈了。

关于价值观

过去一年中,曾有一段时间, 我也为「财富自由」一类的幻想所支配, 以为那才是通向美好生活的必经之途, 是一个普通人一生可以追求的某种「终极价值」; 但随后的冷静思考使我相信, 将财富与随之而来的所谓「见识」、「视野」看作某种神圣高贵的东西, 甚至将其与个人的价值划上等号, 不过是等级社会中的统治者用以诱人上钩的钓饵, 使人心甘情愿的抛弃掉上天早已赐给自己的武器与护身符, 使人离自己本可轻易得到的幸福而去, 向湖畔水面上美丽的倒影一头栽下去。 从个人而言,幸福本不需要财富就可得来; 从整个社会而言,「财富」中的大多数(当然并非全部)仅仅是食租者哄骗大众(并哄骗自己)的一种空头支票而已,亦不足惜。 以上所言种种,当然也只是一些证据并不充实的空想而已; 它主要地用于说服自己,而从未被我用以说服他人,这一点还请读者注意。

经过一年来的各种活动, 在价值讨论方面,我的思维已陷入相当的衰竭中, 最终决定将其暂时搁置,结论悬空。 自神经症所形成的虚假的「理想化自我」被击碎之后, 这几年来的我一直处于某种程度的虚无之中, 漫无目的地做着没有最终导向的工作, 仿佛自己只是个没有独立意志的机器人, 做着些与我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任务。 价值观的缺位,进而使得原来甚为看重的中长期目标也无从谈起。 大概是:目标定得太高,就易使我想起过去为神经症所迫的阴影, 想起那个日夜哀叹自己「一无是处」的时期; 而目标定得太低,则缺少感召力,无法唤起我的斗志,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遗忘。 最后,因为求学阶段的转变、工作模式的更易, 本科期间习用的时间管理和任务计划模式亦遭大的打击、难以为继, 过去半年里自己索性就完全放弃了各类计划, 纯粹只做着日历上期限靠近的各项工作, 而根本不想思考自己下一个星期、下一个月、下一年乃至下一个人生阶段何去何从。 这样的荒芜景象,在过去几年里似乎还从未见到过; 那时即使力不从心,也仍然在坚持制订着各种计划。 如今的景象,正说明我所面临的情况有了很关键的改变, 需要以一种全新的态度全面对。

在 2021 年中,我还没有找到新的解决之道,没有能够从繁重的工作中 为自己对于未来方向与人生价值何在的思考争取到任何时间。 我不知道今年——2022 年——情况是否会有所转变, 但我所知道的是,我剩的时间并不很多。 即使是念直博,也至少是 6 年时间, 而这第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之后时间的流逝只快不慢, 我还有多少时间重建新的价值观呢?

关于新一年的生活

以上就是关于过去一年所有可写的「小事」了。 2021 年对我是平凡的一年,可记的事情大概较之前各年都少得多;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年里,能记下的事情,是否会更少? 这一切不能由现在的我来回答。

从过去一年中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 我开始发现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这段时间以来,我所过着的正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试举多年前一篇日志里的话为证:

我将永远以最冷的心和最热的脊背活在这世上, 无论它山花烂漫,而我苟延残喘。 我愿弃失我所有的梦,换我永远的忘怀疲倦。 我愿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维存一份日末勾起的失落与不满, 而带给我一个又是满打满算、欲有所为的清晨。 我愿完全淹没在俗与脱俗的人海里,留我一颗不悔一生的心。 我可以一无所有,除了一个忙碌的背影。……(2016 年日记)

那时还只是遥远梦想的生活情景,如今却已经成为现实。 正像日志里所期盼的那样,如今的我正是「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忙碌的背影」。 在教研室里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点, 虽然按整个学院的水平来说只是「just so so」, 但对我已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新奇经历。 依照前辈们的经验, 今后的我还将有幸享受许多个通宵的「愉快」体验, 对此我不能不「满怀期待」, 「盼望」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过去一年中,各种抱怨的、咒骂的话语已听过不少, 有时我也有样学样的附和几句,以免显得离群; 在这一方面,不能向旁人明言的是, 我自己的参考对象并非同龄人,而是多年前处于困厄之中的自我, 因而如今忙碌、充实的生活所带给我的不是乏味,而是安宁祥和。

这一年以来,开始阅读斯多噶主义的若干书籍, 它们(尤其是塞涅卡的作品)现在已成为我最喜爱的助眠读物——尽管我对于其若干理念的实践还尚属空白。 我自然很清楚,在自己的灵魂处于一片空虚之时, 对于这些观念的喜爱并非是经过了认真思考的, 更像是一个遭遇了灾厄之后的不幸之人皈依宗教以求保佑。 对于此事,我也有自己的辩解: 放些东西在心里,比空无一物,或将自己完全虚掷于大众娱乐之中, 总是要好一些的。 正像今天的读书人们能发现的一种情况那样: 数百年前为「知识分子」所不齿的世俗作品, 如今也成了大众眼中「高雅」而难以启及的经典; 这里并不是为了批评过去的知识分子或今天的大众, 而单纯是要展示一种正在发生的变化, 并为自己的行为稍加掩饰。

那么,新的一年又如何呢? 我自己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形容了, 姑且在这里贴上一段别人的话吧:

我使自己与世隔绝, 为的是我能够对更多的人有用。 我没有一天是安逸闲散地度过的, 我大部分夜晚都用来学习。 我没有时间睡觉, 我只屈从于学习。 ……我辞去公职,断绝社交, 特别是放弃我的事业, 都是因为我正在为后代工作, 即写作一些可能对后代有用的东西。 (塞涅卡)

关于这一段话仍需一两点批注。 首先,这一段话当然与现在的我所具有的状态相去甚远, 放在这里只算是展示出我心中的期望和努力要实现的目标。 其次,关于「没有时间睡觉」一事, 我必须提出异议, 因为我正是一个对睡眠的缺乏极度敏感的人, 除非迫不得已,绝难牺牲睡眠来满足其他的追求。

另外,按照以往几篇《默》的惯例, 文本本应贴上我几年前的一段话以明己志; 那段话的文本我当然仍能获取到, 只是由于封笔后我已删除了原稿, 不得不从 PDF 文件里将那段话粘来。 这样的麻烦,我无法忍受, 故从今年起,不再将其附于文末。 有心者自然知道这段话在哪里、讲了什么, 无心者亦不必麻烦去找,因为那里的精神与现在的我只有极微弱的联系,可以忽略不计。

以上,即是本年度的总结。